創作,是在追求一種美。
最近,嚴老在和徐仁峰導演一起寫一本關於台灣之「美」的書。
然而在創作這本書的過程中,我一直面對著一個棘手的難題。
一開始我還摸不清那種看著徐仁峰的照片卻不知從何下筆的窘境是從何而來。
一直到另一個朋友在看完我們的試稿之後,我才找到問題的癥結點所在。
『台灣明明就不怎麼美,你們要怎麼硬拗回來說她美?』
『你們這本書,會不會到最後都在幹譙跟批判台灣的醜?』
面對這兩個就像在問台灣棒球強不強那麼直接而尷尬的問題。
我陷入了沈思。我相信負責攝影創作的徐仁峰也是。
朋友的所學與「美」大大相關,也在紐約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是少數在一片『愛台灣』的風潮中,能夠誠實承認「我真的沒有那麼喜歡這個小島」的台灣小孩。
我一直不是很喜歡被政治沾染之後形成的「愛台灣」文化。
我也覺得「愛」這個字被冠上意識型態或目的之後,就會變得不純粹。
我以為真正的愛,帶來的效應應該是「把邊去掉」,而不是「從中分邊」。
應該是能夠包容這塊土地上包含「不喜歡這裡」的各種情感,才能稱之為愛吧。
就像孩子們可能會嫌父母囉唆、嫌父母落伍、嫌父母跟不上時代。
但說歸說,嫌歸嫌,孩子和父母之間,永遠還是有切不斷的血緣和情感。
於是,當朋友說出「沒那麼喜歡台灣」這句在很多人耳裡聽來極度刺耳的話同時。
我看見的是一個忍痛在說母親不是的孩子。
朋友不是政治人物,我不是,徐仁峰不是,正在看書的你應該也不是。
所以說白了,我們就別把政治那種「把別人說臭了鬥爛了就代表自己好」的打嘴砲功夫拿來這裡套用吧。
我們來誠實面對一些問題。
台灣醜嗎?
說真的,很多時候,若拿台灣跟一些你我去過的美麗國家相比,我想,我們還真是不得不承認『台灣啊,真他X的醜』
房子亂蓋、磁磚亂貼、招牌亂掛、顏色亂選、衣服亂穿、馬路亂挖、車子亂走、速限亂訂、媒體亂報、狗仔亂拍、政治人物亂A錢、意識型態亂傷人……
我相信很多人活在這樣的空間裡,心中一定和我一樣有許多悶氣。
(就像看到公家機關拿我們繳稅的錢拍了一堆超沒美感的宣導短片給我們看一樣悶…你看過兩隻螞蟻在天上比劍叫我們索取發票的廣告吧。)
但是,台灣不美嗎?
若她不美,那麼當兵那一年我在美國接艦時的夜裡,怎會想念這個地方想到躲在被子裡偷偷哭泣?
若她不美,怎會有那麼多蕃薯仔離鄉背井了,都還在半夜夢見鹹酥雞的香味?
若她不美,朋友怎會在千帆過盡之後,還是選擇這塊他「不那麼喜歡的」土地,作為他女兒長大的家園,他明明有能力出去?
你說,因為這裡是家。所以這樣的回答不客觀。
那就像你問周杰倫葉蕙美女士美不美一樣,答案裡永遠有偏頗有私心。
而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更不應該自欺欺人。
我想了很久,試著為之前朋友問的那兩個問題尋求解答。
我只能說,若要我們發掘台灣的美,那麼我們就必須先受台灣的醜。
因為唯有承認了台灣的醜以後,我們才有可能讓台灣真的美起來。
鄉愿地覺得台灣是世界的中心並無法讓我們重回世界的中心。
鄉愿的到處冊封「台灣之光」也無法療癒我們身在彈丸之地的自卑, 因為我們此時此刻並沒有那麼耀眼的光芒。
但現在不能,不代表明天不能。
明天不能,不代表未來不能。
我們不用學某個民族為了民族尊嚴而拼命在跆拳道場上作弊、拼命整型、拼命把孔子說成是他們的。
但我想我們也不願意在百年之後的歷史上,看到台灣曾因為缺乏對現狀的誠實、缺乏團結而失去了我們該有的位置和價值。
而那正是我們這個當下正在犯的錯誤。
我和徐仁峰都是「娛樂業」的周邊成員,我寫歌,他拍片。
我想我們的「娛樂圈觀點」沒有必要在這裡爭辯「美」到底是生於表象或源自本質那一類哲學性的問題。
但殘酷的是,「美」這件事卻總是先藉由「美的表象」來震懾人心。或用「醜的表象」來讓人心生嫌惡與警惕。
這是人類依賴視覺而活的悲哀,卻也確實提供一個看待問題的節點。
我們愛去巴黎,愛去東京,愛去倫敦,愛去紐約。
他們難道不必拉電線?
他們難道不必整馬路?
他們難道車不多?
他們難道沒有攤販、沒有流浪漢?
但,為何你會說這些城市美?
在表象與真實之間,表象即張力。
台灣是可愛的,她曾經擁有很美麗的「過去」(別忘了她曾名為福爾摩沙),
現在,這個曾經是正妹的母親卻因為我們這些子民們在此生活所累積的共業讓她不再風姿綽約。
讓她無法走出國際跟外頭那些「上流社會」的社交名媛們一起走台佔據鎂光燈焦點。
但別忘了,歐巴桑也有歐巴桑的美!
(林美秀可是2009年廣告收入數一數二的A咖呢)
說什麼不要比較,不要批評,多說點好話…
那都只是為了「自我感覺良好」而已。
維護了表面上的尊嚴,就真的能讓我們變好,台灣變美嗎?
還是說承認了自己當下的醜陋,才有繼續蛻變為美麗的可能性?!
我覺得,醜陋也是美麗的一種狀態…
一種尚未覺醒狀態。
台灣美嗎?
台灣當然很美。
因為...
只要有可能性存在的一天,萬物就有美麗的可能。
我是這麼天真的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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